梁承骁想起来翠玉轩之前,他召见昨夜为谢南枝诊脉的医师。对方吞吞吐吐了半晌,随后告诉他,“谢公子似乎损伤过身体,气虚体寒,较常人羸弱许多,后脑也有撞击的青淤,恐怕曾经过得不好”。在他问起为何有损伤时,对方又摇头,惭愧说自己医术不精,不敢擅作论断。
就现下来看,他身上就已经聚集了不少矛盾的地方——这样的人,会是皇帝的耳目吗?
梁承骁没有立刻回复,只问:“既然你失去记忆,那为何还会识得阿红花的气味?”
从这位太子殿下踏进翠玉轩起,谢南枝就对他的来意有所猜测,此刻终于听见了预料中的名字,眼睫略微一颤,无奈道:“殿下,我只是忘了一些事情,不是真成了白纸一张了。”
“我不记得从何处得知的它,闻见气味,下意识觉得熟悉罢了。”
“哦?”梁承骁敲了敲茶盏,“这么说来,你对这种药物的功效和用途也十分了解了?”
谢南枝想了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认真问:“如果我说不了解,您会全须全尾地放我离开么。”
“……”
在这种情形下,他居然还想着试探自己的底线,实在不知道说他胆大好,还是自负好。
梁承骁哂笑了一声,同样意有所指地答:“你很敏锐。”
行,那就是要杀人灭口的意思了。
谢南枝权衡了一下局势,从善如流地选择了屈从:“确实还记得一些。”
见梁承骁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他也不浪费时间,简短地回忆一番后,解释道:“据我所知,阿红花应该是一种毒物。长久服食,可致人精神错乱而死。”
直到听他准确地点出了阿红花的效用,纪闻就按捺不住焦急的情绪,着急追问道:“那你可知道它的解法?它……”
话还没说完,就看梁承骁抬起眼,颇具压迫感地投过来一瞥,登时一激灵,悻悻地把头缩重新回去了。
谢南枝没注意两人的交流,沉吟片刻,答:“阿红花不是寻常的毒物,倘若不慎接触,所隔时间越久越难解。我知道有一味药与它相克,可暂时压制其毒性。”
“至于彻底根除……”他诚恳道,“或许法子是有的,只是我如今确实想不起来了。”
听到这个答案,纪闻脸上难掩失望,梁承骁却没什么反应,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眼下的状况。
“明日会有医师送来纸笔,你将你知道那味药材的形貌特征画下来,交予他们。”他言简意赅地吩咐。
谢南枝几乎没有多考虑,爽快地应了。
梁承骁搁下杯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结合这两日的种种,可知此人聪明得紧,每一步、每一个回答都像徘徊在他容忍的边缘,但不该问的事却一句没有提起。
察觉到他的视线,谢南枝微微偏头,道:“都说殿下礼贤下士,谢某有一疑问,不知殿下可否代为解惑。”
梁承骁略挑长眉:“说。”
谢南枝于是又搬出与刚才如出一辙的认真:“这药材,倘若我画出来如何,画不出来又如何?”
“……”
刚夸他一句,这人就打蛇随棍上了。
梁承骁抵着后槽牙,冷笑道:“你不是说记不得自己从何处来了么,你若画出来,孤可遣人去寻你的家人。如果画不出来……就把命留在这里来抵。”
谢南枝倒是没被他吓住,点点头道:“可以。”
“不过寻觅家人一事,就不劳烦殿下了。如果殿下有心,可否答应谢某一桩小事。”
梁承骁嗤道:“先做好该做的事,再来向孤提要求吧。”
谢南枝镇定应下。
今日耗费在翠玉轩的时间已经足够多,梁承骁没打算再久留,起身离开,只是还未走出房门,就听谢南枝坐在桌案边,一手转着杯盏,冷不丁问:“殿下,您用过膳了吗?”
纪闻刚要迈步跨过门槛,忽然听得这一句,震惊又疑惑地回过头,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梁承骁也觉得匪夷所思:“为何要问这个?”
“哦,我没有邀请您的意思。”谢南枝坦荡地抬眼望他,“只是您的随从似乎对您带我回来的原因有些误会。 ”
“如果您现在要走的话,劳烦帮我去厨房传个膳——最好油盐少放,多些蔬菜就好。”
末了,还十分礼貌道:“多谢。”
“……”
一片沉寂中,梁承骁再三确认了这句话的主谓宾,确定是让他,去厨房,传膳。
纪闻从石化中反应过来,差点当场给跪了,疯狂咳嗽着正要开口圆场,却见梁承骁被气笑似的,又折了回来。
“有一事,方才忘了告知你。”他坐在了谢南枝对面,不冷不热道,“如今东宫中仍有眼线藏匿,以防万一,委屈谢公子继续以娈宠的身份待在孤身边吧。”
闻言,谢南枝微微挑眉。梁承骁却像没看见他的反应似的,径直吩咐纪闻:“正好孤还没来得及用膳,让内侍直接送来这里吧。”
顿了下,又咬着字补充:“千万记得满足谢公子的要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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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贵由于哭哭啼啼的太吵,被侍卫强行抬下去休憩了一整日。
第二日他的徒弟小德子来看望他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哭天抢地的师傅,没想到进门就见老太监老神在在地坐在榻上,正在吃一碗红枣参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