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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萧元征没有应这一句,
    他在余寒未尽的越宫里,深深望着长大成人的皇弟,仿佛透过眼前的俊秀青年,注视当初那个跟着他喊太子哥哥,纯稚如一张白纸的天真幼童。
    七年前他没有能力护住对方,让那个孩子彻底死在了冬日的一场大雪中。七年之后,他已经站在九五至尊的位置,往四面环视,却是举目无人,空空荡荡。
    ……他还有什么能为萧元景做的呢?
    “另外还有一样——”
    萧元征紧扣着玉扳指,语气沉沉。
    “若他胆敢辜负你,朕必定率兵北上,倾尽举国之力,也要让他尝到后悔的滋味。”
    宫道上没有其他人,只余穿堂的风声回响。
    此时此刻,站在高墙间的不是旒冕龙袍的皇帝,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兄长。
    他的兄长。
    不知为何,萧元景的鼻尖有些泛酸。
    临安没什么使他留恋的,唯有这座越皇宫里,既埋藏有他最深切的怨恨,也有他年少不更事时,度过最无忧的一段时光。
    宫墙是他的枷锁,何尝不是萧元征的。
    他是离开了,可有人终身被困于此间。
    他抬起眼,对萧元征认真地笑说:“他要是负我,我就亲自领兵,把上京踏平了,让皇兄做这千古一帝。”
    —
    萧元景离去了。皇帝独自一人,在红墙黄瓦中站了半晌。
    不知过去多久,刘进忠安静地走到他背后,轻道:“圣上?”
    萧元征收回凝望步道尽头重重宫邸的目光,忽然没有来由地想起,几日前卯部递到他案首的奏折。
    因为要留在北境收尾的缘故,卯部比他回来得更晚一些,禀报完沂郡诸事后,迟疑着在最后添了一句。
    【岁末时,殿下与晋太子离关同游,数日归,不胜欢悦。】
    不胜欢悦。
    不胜欢悦。
    萧元征阖上眼,尔后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临安困不住怀玉。”
    皇帝低声道,不知是在对身后的刘进忠说,还是对自己。
    “他合该是自由的。”
    —
    萧元景没有在临安待太长的时间。
    担心楚水春汛,难以渡江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梁承骁一封赶一封的信件。
    原本萧元景南下时,梁承骁是要一同随行的。但由于太子殿下这段时日确实太荒唐了一些,扔着堆积如山的朝事一离京就是几个月,一点不管朝中众臣的死活,崔郢光是寄来骂他的奏折都能集成厚厚的一摞。终于在群臣以死相谏的威胁下,他陪萧元景过完年后,短暂回了一趟北晋。
    但就算人在晋国,太子爷一颗心仍系挂在临安城里,生怕萧元征一个反悔,就把他夫人扣下来不让走了。从萧元景启程开始,北面捎来的书信就没有断过。
    最开始只是一些日常问候和关切之语,随着分隔的时间变久,信上的内容也逐渐急切焦灼,一封信恨不得拆作好几张纸,写尽孤枕难眠,彻夜相思。
    某日萧元景在书房读信,凑巧碰上穆乘风进门禀报。
    后者正说着王爷交代过的事,余光无意中扫到桌案上摊着的宣纸,一眼瞧见页首龙飞凤舞的一行“怀玉吾妻”,当即忘了后半句话是什么,在原地尴尬地卡了半天。
    萧元景不知他的心理活动,散漫地翻过一页纸,问:“然后?”
    穆乘风这才找回记忆,咳嗽一声,说:“根除阿红花毒性的药方已经找齐了,有几样材料只有南境有,好在临安药商众多,有几家库房中备着。”
    这方子其实很久之前就存在王府,只是陈凤亭因为体质的缘故用不上,就一直虚置着。
    他不清楚萧元景这时候翻出它的用意,于是问:“殿下预备这个是打算……?”
    萧元景支着头,不知看见什么,轻轻笑了下:“先收着吧,之后一并带回去。”
    ……
    正月最后一天晚上。
    萧元景在宫中用了膳,回到王府后,去后院梅园里散了一阵。
    随从知道他来前曾经到宁妃的寒香殿长坐,于是识趣地没有打扰他,都退到了前庭候着。
    过十五之后,原本饱满的圆月一日一日纤瘦下来,此时挂在夜幕的弦月余辉皎皎,洒落柔和的光晕。
    逝者不可追,萧元景独自待在庭院中,心里没有太多悲伤的感受,顶多有些隐隐的怅然。
    倘若母妃还在,他想,看到他如今的选择,大抵也会为他欣慰的吧。
    白日里梁承骁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仍放在石桌上,太子殿下这回一反常态,信上只书了一句话,字迹游云惊龙,恣意潇洒。
    他与他写——
    【江北春枝尽开,可归矣。】
    ……
    来信没有附落款,萧元景不知道他是在何时、在何地写下的这行字。指腹抚摩着那个力透纸背的“归”字,眸中浸染上几分温柔笑意。
    相思的哪止梁承骁一个。
    明明先前半年的别离都有过,如今才过去几日,却叫他平白生出如隔三秋的牵挂感,心中想着念着,渴切盼归。
    他这时在做什么?
    远隔千里,他们是否抬头望着同一轮明月?
    初春天寒,萧元景在园中小坐片刻,就打算拢衣起身。临安要处理的事剩得不多,最快两日之后便可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