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哽着嗓子问,“你脸上,是汗…还是泪…?”
答案重要么。
过去种种错了帧的画面频闪,很多很多年前,一个夜晚。也是这样,一个篮球场最角落的围栏,有个少年蜷缩在那。
程澈借着面前人粘连在脸上的热泪,使劲回想。翻阅无数黑白岁月,找出那张最生涩而凝滞的。
他跟着那时的带着所有不耐烦找过去的少年程澈,看见了满身晶莹颤缩在角落的…许之卿。那时的程澈以为,在月光下反着银白的,亮晶的,是汗。
不是汗。月光下银白的是眼泪。
许之卿在哭。
一阵阵痉挛的痛使劲揪住程澈的心口,搓麻扁按,食道跟着反酸水,他克制着想吐的冲动,死死按住胃。
——
“程澈……”
——
“程澈……”
许之卿可怜的声音一遍一遍被程澈重复播放,他恨极了,他不记得许之卿的声音。他忘了。
“男人和男人……可以吗……”
许之卿当时问他。
他又…说了什么?
“恶心呗…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不是心理有毛病,就是身体有毛病……”
“…抬不起脸的,有性病的儿子……”
……
“呵,”程澈冷笑,嘴扯得大,咯咯的笑。笑到肩膀起伏,眼睛炙红可怖,嘴唇酸到麻木,不断的颤动。
他自虐般反复回想,反复想许之卿的话,反复想自己说的浑话。时间太久,怎么都不记得,当时的许之卿是怎么一番样子,什么神情。越想不起越要想,程澈苦极闷极,只会笑。
哪怕笑到肝肠寸断,他也想不起了。
唐苏荷被他这一副邪门样子吓坏了,“你…你…怎么了?怎么又哭又笑的?”
程澈松了将纸巾攥碎的手,不留劲儿的狠搓了把脸,一只手蹭到嘴边抹掉鼻涕,吸一口长气,分颤好几下。程澈摇了摇头,扯出一个实在痛极了的苦笑,“我没事,吓到你了…”
唐苏荷听去,程律师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
“抱歉,我们回去吧。”程澈起身,月亮跳下的他的长长的影子被秋千拐得崎岖,少了伟岸,多了落寞。更有许许多多份的孤单无助被他轻描淡写间压下,再回头又是那个绅士风度的程律师,“案子有些前后不一的地方,我想请教”
唐苏荷跟着露出自己最无懈可击的笑,“当然当然!”
第58章 月亮眼泪
南方有个依傍寸隼山的县城叫梨水。二十年前换任县长,大改建设,华丽丽变身,从此高楼林立,人口激增,从原来的梨水县成了远度市。
不怪程澈找不到,梨水本来也不存在。
什么都要变的。
不比前些年,程澈已经慢慢平静下来,没了焦躁不再激动。想起来便来一趟这儿,想不起来就不来。有时一年一次,有时一年四五回,更像定时定点的点个卯。四处看看走走,每每选一条没去过的街蒙头走到黑。
说不成是碰碰运气还是什么的。
一条叫延沿的街,程澈瞄了眼路牌更没诚心记住。一边走一边看,什么都不想,闲散得很。电话来时他正等红灯。
“什么时候回?”
程澈视线无意识的落在前面,“明天吧”
能听见老张在那头滋溜水的声音,不知喝得茶还是咖啡,“谈得怎么样?”
“很顺利,”程澈说,一边抬脚跟着人群过了那条斑马线,“你那头呢,初审结果怎么样?”
干净的街道偶有一片两片绿叶,跟着过路的脚步扇动,没引得程澈的注意。
手机里的声音说,“初审虽然是好结果,但…估计后面不好弄”
过了一个欧式建筑的夹道,阳光骤现,豁然开朗。空气中弥漫清新的气味,闻着心怡。程澈一面听着电话,一面跟着净透的空气走到路边,马路很宽,往来无车。
“你可以先把他的供词给我发过来,我整理整理,等你回来可以直接开始…”
“好。”程澈说,挂了电话。
手机上勾勾点点,将那几份文件都发给老张,加载的信息条开始缓慢行进。
风纱纱而过,不起热。程澈抬起头,正撞眼一片枝绿,桠桠杪动。
——是梧桐。
全望去,是参天梧桐长了一整条看不尽的长街。
程澈心口空空的,一时忘懂那是什么意思。
“叮当…叮铃……”
风铃的声音轻灵也脆净,丁零丁零,丝线拽着些个铃铛,应着风游戏。那风铃很旧了,沾满了风雨的痕迹,程澈的视线跟着,直到那个早褪了色的牌匾入画。
徐望24小时便利店。
程澈看着那个店面,呆愣愣地往前走,恍觉此时正穿梭时空,感受着那些曾经记忆深处的故事里的人事物,一件一件跃进眼帘。能瞧出那牌匾是绿边白心儿,大红的字儿褪成淡粉。墙也一溜的绿,全都成了淡色,门口一桌棋盘守着,棋盘上的格子和棋子被摸润圆滑,光下反着油光。一个摇椅微微晃着,上面的人刚走不久。
“呀,小伙子买东西?”
程澈寻着声音追去视线,方糖的旧门帘里掀出来一人,中等身材下巴一圈留着短胡子,右手扇着蒲扇,正笑模样的看他。像动画片里的人物。
见程澈摇头,他便笃定,“那就是下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