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说过,无论今后谁走了,大家的感情都不要散不要变,玻璃屋仍然自由,谁要是想念了,就回来看看。”
这段话说完,他的嗓子已经很干涩。同时,音乐停了,外面也很应景地响了几声闷雷。
黑暗的云团像是魔鬼,正向这座森林伸出贪婪的舌头。
玻璃窗开着,窗帘被吹得簌簌翻飞。
向玻璃屋正面而建的那座长木阶梯上,初阳站在正中央,注视他眼底钻石碎屑一样撒在黑森林下面的城市灯火。
突然亮起一道闪电,蓝紫色交相辉映,将这个傍晚提前拉入暴风雨的黑夜。
方同说:“所以趁着今晚,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
他屏息等待了两秒,目光把整个屋子扫视一遍,仍然没有看到初阳。初阳这孩子长得高,只要他出现了,一定是这玻璃屋里最显眼的存在。但是初阳仍然没有出现。
“曾在你们见证之下出生的那个男孩,宋初阳,他回到我们身边了。”
这时,所有人终于开始交谈起来。
因为方同所说的这个男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就是陈尹在野外帐篷里努力了整整一个晚上,然后在黎明时分终于降临的生命。
黑暗褪去,朝阳升起。从母亲子宫降临到人间的生命,如初升太阳,能让万物明亮。
玻璃屋的门被推开了。
方同愣住,所有人也因他的反应而转身望过去。
只见一个身形颀长高挑的女人,和陈尹……简直一模一样,波浪长发,一边拢在耳后,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肩颈。她穿着一条红色外罩薄纱的长裙,两层,里层修饰出苗条身形,外层轻扬翩然,似红色的海浪。门开着,她立在那里,像一个被风托在掌中的精致玩偶。
这时,方同继续说话了。
他指着其中一个黑西装的中年男人说:“邱总,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小尹摔下山崖的时候,你走在小尹的前面。”
邱总如梦初醒,眯着眼睛转身,静静地听方同说。
“你把一个石块踩松了,但是你没提醒她。”
说到这里,他适当地放缓语调。他要等初阳走进来,审判他这场招供够不够信服,他接下来的赔罪能不能令他原谅一切。
“小尹再次踩上去的时候,她就掉了下去。而当时我在小尹的身后,看到小尹其实抓住了邱总你的脚踝,但是邱总你怕死,或者你平常就对小尹有意见,不看好她,所以你就把她踢开了。而陈总在最后面,你没拍到这一幕,只拍到了我眼睁睁看着小尹掉下去。我知道,我也有罪,或许在邱总踢开小尹之前,我可以伸手去救小尹的,让小尹揪住我的手腕,我再揪住邱总借力,然后我们就能一起把小尹救上来,但是我没有。”
初阳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长桌上的蜡烛已经被吹灭很多,靠近门端的酒水区域也被吹得叮当作响。
邱总哼笑了一声,仰头喝光杯里的酒后,他转身就走。
但是初阳突然朝他走来。
他穿着高跟鞋,将他瘦削而骨感强烈的脚踝勾勒得极富魅力。如李辰那所说,他化上妆之后简直和他妈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走路时的姿态也都一模一样——因为他对着相机里的视频练习了无数遍。
所以邱总看到如此熟悉的陈尹,他脚步顿住了,他握着杯子的手——背上骨关节泛白,青筋凸起。
初阳翩然自若,又傲然遗世地在邱总面前站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他们身上。
初阳微微笑着,问邱总:“走什么?”
邱总哑然,张了张嘴,并没有说话。
“继续听他说啊!”初阳的目光定在邱总的眼睛上,“说你曾经觊觎我妈,想得到我妈,却又看不起她。”
“你是谁?”邱总语气镇定。
“我是谁你看不出来吗?”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看戏般的冷静。
除了方同,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柔和。
初阳端起一杯酒,平静地往邱总脑袋顶泼下去。
其他人仍然没有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和他突然的行为表示震惊,他们活了五十多岁了,什么场面在他们这里都再掀不起水花,一切都是平常。所以他们如平常般地看着被淋湿了的邱总狼狈却又不能动粗,只能站在原地;也如平常般地看着初阳来到他们身边,高跟鞋的声音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初阳戴着一对红珊瑚样的耳坠,飘荡在脖颈和耳朵之间,晃得迷离。
“你!”他眼神在这些大人面孔上注视,他已经记住他们年轻时候的模样,现在是他们步入中年快老年时候的样子了,比以前更显精致而露出令人恶心的富态。
“还有你!”初阳继续,“你们三个,曾经都很喜欢我妈是吧?”
被初阳点着的其中一个男人勾起嘴角道:“你再怎么努力模仿你也不是她,也就没有任何资格说这些话。”
初阳冷冷道:“所以你怕了?”
男人歪头笑了一下,把手中酒杯举起来对着初阳,“我你也要泼吗?”
初阳正要伸手拿过男人的酒杯,后面的玻璃门突然被打开,大人们惊喜地看过去。
而初阳毫不犹豫地把酒杯一把夺过,手刚抬起来,一道尖锐女声传到他耳朵里。
“宋初阳!”方晴好站在门口,怒视着他,“你知道他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