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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122节
    一阵轻咳之后,少年天子手中朱砂御笔顿住,袖口转而移至奏折山一侧压在最底的一本隐秘折子。
    “日前,大将军递上折子,要为朕夺取云州……”
    内侍神色一紧,本朝将军无数,但是“大将军”却只有一位。他头垂得更低,握在怀袖中的双手攥出了冷汗。
    御案上的男人眼帘微微抬起,寒光倏然凛动:
    “他还与朕谈了一个朕无法拒绝的条件,事关昔年沈氏旧案。”
    “十年过去,朕的大将军还是如此愚蠢,以为就凭他一人,可以救下所有人。”
    御案上传来的那道声音似是微有不悦,还有一丝难言的讽意。话锋突然一转,道:
    “京都至北疆,都有人要为旧案平反…… 但,陈笃,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
    掌握朝中大员线报的内侍陈笃面色骤变,这才反应过来,恨不得立即扇自己几个巴掌。
    他怎么会没想到,京都和北疆各位朝廷命官,即便阵营、官职各有不同,千丝万缕的关系里,全都指向了那个人啊。
    他登时“扑通一声”跪倒在龙袍前,连连磕头,回禀道:
    “奴婢不敢瞒陛下!只是这些探子报上来的,实数无稽之谈啊!”
    来自御案上的威压直逼过来,内侍叩得额头出血,道:
    “探子确实还来报……寰州卫将军庞涉前日醉酒后,声称见到了故人……还有,代州刺史燕鹤行,同日一夜未眠,写下一首悼念故人的表文,哭得肝肠寸断……翌日二人皆下令,令最为信任的部下出兵去往云州,与顾家的陇山卫汇合……”
    他没敢明说故人乃何人,只因那个人,她的名讳在御前是最大的禁忌。
    一个死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朔州?
    因此,他绝不敢上报,引火上身。
    御案传来一道更为低沉的声音,几近逼问:
    “还有。”
    内侍陈笃心惊胆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禀道:
    “还有、还有我们在朔州仅剩的一名探子临死前来报,说大将军身边近日有一名女子相随……那女子姿貌肖似……肖似……”
    内侍额头死死抵在宫砖上,牙齿打颤,“先皇后”三字明明已在舌尖,却怎么都不敢吐出口。
    良久,御案上传来一声轻叹:
    “肖似她。”
    这一声沉静的叹息几乎有一种温柔的错觉,好像是跨越过天下的山川湖海,北疆万里风烟,就能隐藏内里无尽的阴戾。
    内侍自然这个“她”就是那个人。他见大忌已被提起,吓得魂不附体,声线带着颤音:
    “陛下息怒,定是这些人花了眼,被鬼迷了心窍。人都死了,死了怎会复生呢!”
    “她没死!”
    御案上如山的奏折轰然倒塌。
    清瘦的男人已从御案上起身,朝服袍边的金龙曳地,拂起一阵龙涎香息,掠过地上不住颤抖的内侍,一步一步走下丹陛玉阶。
    内侍大滴冷汗浸湿面前宫砖,只见袖口龙爪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鸽子尚有湿意的羽翅内里。信鸽被男人的手扼住喉头,挣扎扑腾。
    “朕,把阿鸾找回来。”
    九王之尊,天下共主,温声低语道。
    雨中的皇城雷声隆隆,响彻宫墙内外。
    第63章 迷惑
    北疆朔州。
    天穹阴霾, 乌云沉沉,层层翻涌如斗幕,不见一丝天光。
    春雷震动, 却迟迟不下雨,闷得人心如涸辙之鱼。
    顾昔潮在军营部兵,主持收复云州大计,沈今鸾也暗自谋划入京之行, 不曾歇息。
    必须步步为营, 连环为计, 才能让元泓不得不为北疆军翻案,还沈氏清白。
    窗台又扔来一颗石子。
    一道人影闪身入内, 刺眼的光从门缝中一闪而过,沈今鸾下意识地抬袖遮挡。
    再移开衣袖之时,她的面前烛火摇动, 出现了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沈今鸾沐浴在烛火之下, 身影幽幽浮现。见到是贺三郎,她轻舒一口气,抓着他往里走, 严肃地道:
    “你不该来。会被人发现。”
    顾昔潮治军严苛, 她怕这一风吹草动不能瞒过他的眼。
    贺三郎手里有一小簇犀角蜡烛的火芒, 细细地凝视着她, 双眸如同春雨下深深的湖水。
    “十一娘, 你还好吗,我实在担心你。这些天我想方设法要来看你,奈何守卫太多, 看得很紧,好不容易脱身……”
    “你的伤好全了?”沈今鸾问道, “我让你准备的事,做得如何了?”
    “早就好了。” 贺三郎见到她,面上扬起抑制不住的喜悦,拍拍胸脯,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册,交到她手中。
    名册中,是当年云州一战死去的将士,以及散落在各地的沈氏旧部亲眷。
    既然代、寰二州的沈氏旧部可以被说动,那么等她入京,可以再号召其余在世之人,为沈氏翻案。
    “十一娘,我还有一事不明。”贺三郎挠挠头,眼神有几分游移,“顾辞山已死,我们没了人证,如何服众?”
    “顾辞山虽死,但在北疆冤死的鬼魂岂止千千万万。谁说,要有人证才能翻案?”
    她的计划不会因为顾昔潮强硬的手段而改变。
    虽然顾辞山的证词不可再用,她就请其余的证人来陈情。
    沈今鸾目色平静,道:
    “只要我在,便可招魂作证。”
    沈十一娘一开口,无论说得什么,总能让人无端地信服,想要追随。贺三郎眸光微动,蜡烛的火芒在澄澈的眼底跃动,笑道:
    “顾昔潮今日已点了将,三州兵马尽在他手中。待他出征,我们就可以出发入京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今鸾继续嘱咐他,元泓生性多疑,在京的贺家族人务必谨慎行事,以免打草惊蛇。
    “十一娘,你不要怕。”他扶住她的肩头,郑重地道,“纵然这件事艰难万千,我会一直陪着你。”
    “待你去轮回转世,我也会陪着你,一直一直地陪着你。”
    烛火之下,少年一身明光,满眼都是未来的希冀。
    这一瞬,心头乌云一般的忧虑好似淡了,沈今鸾不忍打碎这样的期许。
    “三郎,我只是一个鬼魂。”
    她轻声道。
    “我没有其他奢望。只要你们都好好活着,清白地活着,我就没有遗憾了。”
    她微微笑着,并没有告诉少年她阴寿将尽的事。
    门外传来一阵沉定的脚步声。
    沈今鸾皱眉,顾昔潮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要是被他发现贺三郎在此,还有这一份名册,他们为了沈氏平反的密谋就功亏一篑了。
    沈今鸾头皮发麻,只得推搡着贺三郎走向屋内西首的那一面斗柜墙,想要找一个空的柜子将人先藏起来。
    她挥袖一扇一扇地打开柜门查看。
    前面几个斗柜之中,无非是叠放的四季衣物还兵书,都是满满当当,藏不得人。
    直到深处的最后两面斗柜。
    她敏锐地发现,这倒数第二扇的柜门闭阖得严严实实,光她袖下的一阵阴风全然打不开。
    直到来到最后一扇柜门,一打开,所幸终于是空的。
    人高马大的贺三郎被迫贺名册一道塞了进去。
    下一瞬,她吹灭了他手中的蜡烛,阴风一阵,阖上了柜门。
    同一瞬,“嘎吱”一声,微风涌入,房门从外打开。
    一道英伟的身影从外头走进来。
    男人在军营换了一身寻常的对襟暗纹长袍便服,只袖口镶绣着蟒蛟暗纹,无端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一手抓着佩刀,长腿阔步地就跨入房中。
    沈今鸾心虚,手托腮,仰起脖颈看着朝她走来的顾昔潮,道:
    “你今天回来得那么早?”
    颇有几分在家等夫君归来的小娘子情态。
    男人瞥她一眼,先去了书房,“咣”一声响,他将佩刀放在了桌案上。
    隔着珠帘,朦朦胧胧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她心下犹疑,才听到那头传来一声:
    “请娘娘过来。”
    书房的案头上铺开了一幅羊皮纸制的刺荆岭布防图。没想到这么短时辰内,他已让军中制图师全然描摹了全新的。
    沈今鸾熟知兵事,看得目不转睛,背后渐渐被男人的胸膛罩住了。
    顾昔潮立在她身后,目光掠过她肩头,手臂贴得她的手臂,指向图纸之上。
    他知她心念云州之战,一回来便与她推演行军布局。
    “这一处,还有这一处,地势难测,我欲让邑都的羌人军探路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