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空铃拼尽全力也没能将每一个字都清晰听入耳,最后是观察着唇形,才讲这句话勉强补全。
——‘或许,我还是去打个招呼……比较好?’
望月空铃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那边的两人,硬生生忍住了。
凌晨五点训练场的安静中,他的表情慢慢变得无奈,到最后甚至成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可在这里面,又完全没有任何一丝不耐烦的意味。
甚至觉得自己担负起了养孩子一般的责任,望月空铃抬手把孤爪研磨一侧头发别到耳后,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十分温和。
“想和他们交流吗?”他也压低了声音问,“不想的话,我带你去上面的观众席。”
孤爪研磨望着他,目光描摹他的脸,似是在观察他的表情。
最后,他摇了摇头,面上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却将望月空铃拉住他的那只手悄悄握紧了一点。
“没关系,我在下面陪你。”
第57章
因为前面孤爪研磨说的那句话, 于是望月空铃安顿他的时候全程都拉着他的手,没给那边两人任何一个搭话的机会。
直到给孤爪研磨安排好了一个离他们不远,中间却有着隔断的位置, 还帮他从背包里拿出了游戏机塞手机,才重新回到教练身边。
这一系列行为,全程就像是对朋友很有掌控欲、于是必须得把对方的所有都由自己细致安排一样。
倒衬得孤爪研磨像个乖巧听话的小可怜。
以至于望月空铃走过来的时候,编舞老师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像是在说:‘这家伙以前对朋友是这个风格吗?’
望月空铃无视了他的表情。
他不动声色把话题拉回来, “所以,你们刚才到底在聊什么呢?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教练是比较传统的那种中年男人, 虽然他和编舞老师已经合作多次,也算很熟悉,但教练依然不太适应编舞老师平时的打扮风格。
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交流比较合适,所以没有必要的时候, 教练一般不会和编舞老师凑在一块儿。
果然,说回这个问题, 教练脸上的放松神色一收, 露出了有些犹豫又有些严肃的表情。
“我们在考虑同意你的提议。”编舞老师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就回答了。
但这个答案让望月空铃愣了一下。
“我的提议……?”
编舞老师往桌边一靠,“你不是想在编舞里加上贝尔曼吗?”
望月空铃之前的确提过。
他认为在那个位置, 上贝尔曼能更好配合音乐, 也更符合音乐表达的情感。
但像每一个高强度训练的职业运动员一样, 他身上多多少少有点只要还在训练,就无法根治的小伤。
腰部的劳损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这样的损伤几乎每个运动员都会背负,并不罕见,但问题就在, 教练对他看得实在太重了。
他想在情况允许的范围内,尽最大可能降低望月空铃过早出现累积性问题的可能。
所以,就像这次的贝尔曼,教练之前一直坚定认为可以用加入难度特征的躬身转来平替,那就不要上贝尔曼去进一步对腰部造成损伤。
哪怕望月空铃始终认为贝尔曼在音乐中的表现效果才最好,教练也始终没有松口。
因为这对望月空铃本人来说,并不算太严重的问题,上躬身转调整一下去合乐也可以勉强达到想要的效果,这件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怎么突然提起来了?
他下意识看向教练,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教练揉了揉眉心,低低叹了口气,“我……听到了点风声。”
望月空铃挑了挑眉。
“那个组织似乎又想改新规则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多半是会对表演分这边下手。”
“具体是想怎么做还不清楚,我听到的猜测有说或许会直接去掉表演分。”教练抿唇,“直接去掉应该不太可能,但或许会做一些类似……降低权重的行为。”
编舞老师摊了摊手,“也就是说,如果这次的规则更改落实了,那种‘艺术水母’的情况会少很多吧?”
他说话一向绵里带刺,还沾点阴阳怪气。这话听得教练忍不住皱了皱眉。
冰迷里戏称的‘艺术水母’,指的是国际赛场上某些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行为。因为表演分作为出于裁判个人判断而给出的分数,比起规则明确的技术方面的分数来说偏向主观,所以在赛场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裁判就会在某些选手的表演分里注水。哪怕技术分落人一筹,也能在表演分里追加回去。
别的大家或许看不出来,但节目究竟有没有观赏性大家还是知道的。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明白这分数来得很水,这类选手也被冠上了艺术水母的外号。
编舞老师这话一出,倒显得滑联这次改规则似乎是件好事。
能够减少这类选手分数注水的可能了,给真正拥有技术的选手们更多机会,可不就是件好事吗?
望月空铃眉头却皱紧了。
教练话音落地后,他的脸上便毫不掩饰地写上了‘这什么东西’几个大字。
这片空间安静了一会儿,望月空铃重新开口,声音听得出来按捺着情绪,“所以,你们又考虑起了贝尔曼,是想让我用这个令自己满意的、完美的节目,给这个合乐即将落幕的时代……哀悼?”
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这是真的,你是什么也阻止不了的,小铃铛。”编舞老师放下环胸的手,也不再开玩笑,“重新考虑贝尔曼倒也没想那么多,只不过是觉得要是之后你编新节目都用不着考虑艺术性了,那这最后一次,还不如就让你如愿了。”
望月空铃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垂下眉眼,看不出在思考些什么。特意早起挤出来的单独训练时间就这样在谈话中过去了小半个小时,却无人进行催促。
教练在心里数着秒,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正想出声问一下望月空铃现在是怎么想的,一抬眼,却忽然一愣。
雪发少年思考得十分专注。
因此哪怕垂着头,也完全没有发现地上自己这边的影子变成了两个,又交融在一起,看不出形状,也分不出你我。
直到手心忽然被触碰,才猛地回神。
他明显被吓了一跳,看到这一幕的教练在心里担忧,这小子对旁人的靠近或者触碰总是很敏感,曾经他就见过好多次有人(包括自己)从背后拍望月的肩膀,他条件反射先头也不回地给了人一肘子。
这次还比以前那些时候出神得更厉害呢,要是还是下意识给了人一下的话,自己是不是应该帮忙道歉……
教练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忧虑。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他的所有担心都是白费了。教练走神的间隙里,就看到站在那里垂眸思考着的雪发少年在被试探性触碰垂在身侧的右手时,眼睫瞬间掀开,明显是怔了一下。
然而教练所担心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仅仅只是怔了那么一下,就极其自然地先握住了只试探地碰了碰他手心的那只手,回过头去的眉眼温和。
“怎么了?无聊了吗,我耽搁得有点久了……”
再之后,除了一个摇头的动作以外,教练就再没有看见那个布丁头少年的任何回应。
因为望月空铃回过身去的同时,脚步一错,十分自然地两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教练:“……”
他心情复杂地收回了视线。
另一边,孤爪研磨摇完了头,低声说:“只是注意到这边的气氛……发生什么了吗?”
他一手搭着趴在隔板上,另一只手伸出来,被望月空铃握在手心。
望月空铃没想起来问如果只是想戳他的话,碰手臂或者拍肩膀就行了,为什么要去够他的手,孤爪研磨也没有提把手收回。
两个人就这么聊了下去。
“啊……上面制定规矩的那些家伙又想搞点事。”说到这个,望月空铃便忍不住又皱起了眉,“我有时候真的想问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想得到怎样的结果?”
这方面的事情孤爪研磨不甚了解,刚才也没怎么听明白前因后果。
所以他只是又伸出了那只空着的手,像是想把雪发少年眉间的褶皱抚平,又像是一个手只能伸到这里的拍拍头的安抚。
他问:“等会儿结束了,要去打游戏吗?”
望月空铃眯了眯眼,目光无意识追随着那只已经收回的手。
说这句话时,对方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孤爪研磨总是那么平静,不变的表情和声线,不管在那下面都隐藏着什么,实际上话语里又代表着怎样的意思,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他一直都是那样。
每时、每刻,都可以和望月空铃记忆里的某个画面完美重合。
像可以无数次重播的录像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