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琅扫开他,换上外衣,久不发声,声音哑而涩,他问:“朝中可有大事?”
“没有,姜府一百二十三人都被救出,安置在城外的庄子,姜大人正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今日下午就能入京了。”
好像突然有一道雷劈过自己的头顶,姜君瑜怔在原地,觉得对方的每一个字自己都听不懂。
姜府没事,父亲母亲都没事。
恍惚之间,她突然想起,裴太子惊才艳艳,一手棋艺了得,兴许这一场接一场的局,不知不觉将姜君瑜绕了进去,只是他也不知道。
可惜,她想,倘若陛下晚下手一步,倘若父亲早到一晌,兴许事情尚有转机。可她也只是想了,一只鬼是没有什么可不可惜的了,只能感受自己眼眶发烫,唇上也尝到苦涩。
裴琅点几下头,想说什么,又没问。
十七看他欲言又止,手指系袍带的动作的停滞下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一嘴。
“属下告退。”他咬咬牙,低下头,还是没多嘴。
裴琅颔首,慢半拍地终于反应过来十七看不到:“……下去吧。”
然后不过几瞬,他好像终于想起来似的。
“太子妃这几日还好么?按时用膳了么?”他问,语气平静而温和,好似问的真的是自己新婚恩爱的妻子,而不是将自己差点捅死的刺客。
十七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郑先 生安排我们好生照料了,人在含章殿,饭食用的不多。”
裴琅醒来后终于有了一点其他的神色,他略一皱眉:“是不合心意?叫小厨房去问姜府厨房……”
他话还没说完。
十八匆匆忙忙跑进来,被十七看到,呵斥:“像什么样……”
“殿下!”十八惊惧慌乱,满头跑得都是汗:“太子妃薨逝!”
天旋地转,姜君瑜勉力也没办法控制自己,感到自己被一根绳子拽着,好像要回去哪里。
她这一生,想要的不多,生平加死后,第一次那么想知道,裴琅此刻的神色。
真可惜,被毒杀应该七窍流血,死相不好看,不知道裴琅会不会嫌弃。
姜君瑜想,又觉得他兴许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自己的,希望能让她体体面面地下葬。
然后下一辈子,再干干净净地捧上一只桃花枝,同他说:“上辈子欠了你点债,好在这辈子你还愿意遇见我。”
第36章
皑皑的冬雪降下, 发出细碎的声音,姜君瑜仿佛深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四周皆一片黑暗,她看不到任何光亮, 四肢仿佛被牢牢禁锢住, 动弹不得,身体里好像塞了块冰, 那股寒意顺着骨头缝里钻, 冻得她想蜷缩身子。
忽而一瞬,她好像落进了无边的水里,水流从鼻腔灌入, 激得她不能呼吸, 仿佛此刻就要窒息。
姜君瑜奋力挣扎,终于在最后一刻, 看到了光亮, 她好像抓住唯一的浮木,而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数十年的光阴好似屈指一弹, 姜君瑜已经许久没见过阳光了,它们温暖而和煦,倒叫她想起了许多个平平无奇的午后。
姜家平平安安, 母亲身在病榻,借着侍女送上来的暖炉看着她同知竹在院中打闹,父亲在一侧数落几句,横眉冷对,却也随她们去了。
最后姜君瑜矮身,轻巧地躲开知竹的小扇, 一抬眼,会恰好对上裴琅漂亮的眼睛。
他手里拎着一盒点心, 姜君瑜最爱的那家,眉眼对上她的时候会舒展开一下,弯成叫人喜欢的月牙状,朝她伸出一只手。
当时只道是寻常。
幻梦散去,眼前没有姜家,没有裴琅,入目的只有奢靡的床帐,上面绣着金丝,看起来就千金难买。
只是看起来分外眼熟,姜君瑜按按额角,濒死的感觉交替幻梦的迷迭叫她后怕又心悸。
仿佛听到了动静,侍女掀开床帘,不敢抬头看她,只低声问:“娘娘醒了,可要现在用药?”
姜君瑜一怔,又惊又喜。
对方竟然能看到她?
姜君瑜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开口说过话,又初醒,她的嗓音还是嘶哑的,她问:“你是?”
那侍女一抖,扑腾一声跪下了:“娘娘就不要为难奴婢了。”
姜君瑜心觉奇怪,她明明死了许多年,做了很多年的孤魂野鬼,稀里糊涂活过来了算什么事。
看来是不能说了,姜君瑜强压下心中的悸动,裴琅的名字在嘴里滚了好几圈,然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好挥手让她起来,又换了个问题:“现在宣永几年?”
那奴婢的抖得更加厉害了。
自皇后被囚在栖梧宫,陛下不许外人踏足,这次还是皇后落水才让她们来伺候的。谁知,皇后病没养好,好像脑子还摔坏了。
想是这样想,那奴婢怯怯开口:“宣永还是先帝用的年号,陛下即位后已经改成明嘉了。”
姜君瑜睫毛轻颤,手指紧紧攥住锦被,掌心生疼,她涩声:“陛下是裴太子?”
那奴婢更惊了,疑心皇后出了什么大问题,忙不迭地应声,而后没等姜君瑜继续盘问,寻了个借口就出去找太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