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下唇,有大片的血落出,叫姜君瑜听不清他的话,只能大概猜出是喊自己的名字。
叫她做什么呢?她想,可能是要咒骂自己。实在不愿意见昔日爱人咒骂自己的模样,姜君瑜偏过头,又忽然转回来,好像有些不可置信。
真稀奇,太子殿下眼睫上挂着几滴水光,差点叫她以为是眼泪。
姜君瑜又能听到周遭的声音了。
喧闹急切,无数人围上来,一部分是扶住太子的,还有一部分是抓拿她这个罪魁祸首的。
兴许是一早上没垫肚子,匕首从她手中脱力地掉下去,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轻飘飘的、在风中转了很久的叶子,终于可以落地了。
姜君瑜想,早知道勉强听一下裴琅的话,塞几块桂花糕了。
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裴琅要死,她的心也好像破了一个大洞,灌满了风,轻微一动就牵扯到,而后疼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第35章
宣永十七年的那场雪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一连数日。白茫茫的压坏了地里的庄稼,百姓人心惶惶,皆言太子殿下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现在性命垂危, 是要回天上了,大邺庇护的神仙又要少了一个的缘故。
东宫里面混浊的中药味熏得十八皱紧了眉, 他用银针, 试过了药汤无异,才放心叫侍从端进去。
他到底年岁轻,一颗心惴惴不安良久, 小声问旁边的十七:“殿下什么时候醒?”
“兴许今日, 兴许明日,兴许……”他顿了下, 板着脸:“问这么多做什么?先生吩咐你的事做了么?”
“人好好的!”眼看要挨骂, 十八不敢再待下去了,跑得飞快:“这几日天寒地冻, 我去看看要不要给……”
他忽然不知道该叫什么,太子妃还是姜小姐?或者干脆鲁莽点,叫她刺客好了, 然而郑朝鹤揪着他们的耳朵,吩咐他们对她客气些,没办法,十八只好含糊了地说完:“给她再送床被褥。”
十七挥手,只好凭他去了,他目光一转, 重新落到了层层幔帐中的主子身上。
忽然有几瞬,见到骨节分明的手指颤了下。
*
重章殿内采光好, 里面布置的同姜君瑜闺房很像,每一样东西都精致而冰冷,看得出是被人用了心思。
这是东宫接受阳光最多的地方了,然而姜君瑜却将帘子纱幔都拉了起来,整个殿内于是被压得严严实实,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她轻微地战粟,手掌摩着衣裙,掌心都被摩红了。
可是她总觉得上面不干不净的,好像还粘附了裴琅的血,怎么都擦不干净。
这是她被关进含章殿的第四天,裴琅还在昏迷着,按理说她一个阶下囚,应该被打入死牢,同老鼠作伴。
然而太子妃的名头高高挂着,郑朝鹤出面保下了她,于是一切都按下不谈,只能从梳洗送食的婢女口中知道如今的一二处境。
姜君瑜不后悔,捅都捅了,唯一后悔的就是捅之前没能再好好同母亲说几句话。
姜府一朝溃败,在甲胄声同知竹的眼泪里,姜君瑜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场权欲的角逐里,她救不了任何人,连自己也没办法。
殿门打开发出沉重的声响,她没有动作,仍然抱着腿,望着窗棂一角出神。
“太子妃。”来人的声音熟悉。
姜君瑜这才从他似笑非笑的脸上找出来人——天子近臣,宁公公。
他只身一人,手里捧着一杯东西,姜君瑜用耳朵想都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实在没想到天子近臣武功还不低,能入东宫而无影。
“陛下不要养不熟的狗,太子也不要朝己的刃,”他慢悠悠地说下去:“咱家也是看您长大的,实在不忍,这杯鸠酒您自己喝了吧。”
他轻描淡写,仿佛姜家和姜君瑜的性命对他不值一提。
姜君瑜弯了一下嘴角,很想笑出来,最后却忽然掉了一滴眼泪:“我爹同我娘,还有整个姜府,到底剩下多少人。”
这可是大消息,宁公公避而不谈,只说:“姜大人同夫人都在前头等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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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的酒杯落地的声音响而悠长,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姜君瑜跌落在一片暗色里,除了它什么也没能听到。
灵魂出窍的感觉实在很奇妙,她好像成了一缕风,飘在空中,能看到自己。
她快要瘦出骨头了,看来不怪裴琅瞎说,她这几段时间确实没怎么吃饭。
裴琅。
她忽然很想看看他。第一次杀人,不知道成没成——姜君瑜这样说服自己,身子飞快地飞了出去。
刚一入殿,就被满屋子的汤药和血气呛得险些呼吸不过来——哦,她现今是鬼了,大概没有呼吸也无妨。
太子殿下已经转醒了,他本身就白,此刻病恹恹的,看起来更不见天日了,简直比她还像鬼。
太子殿下伤得很重,姜君瑜自己捅的,她心里有数。可是太子殿下好像没数,马上就要下床。
“殿下!”十七拦住他,要他好生修养。
姜君瑜僵了片刻,没办法地点点头,认同十七说的话。